男孩的举动很粗鲁，但是我和赵子凉却不但不在意，反而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问道：“你认识这照片上的女孩？”

男孩眉头紧皱，点了点头，但是随即又摇头道：“这不可能，这些照片压根就不应该出现，这太奇怪了。”

我含笑看着他问：“你说这些照片不该出现，是不是因为这照片上的人已经死去很久了？”

男孩惊愕地看着我道：“你居然知道？那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男孩道：“想知道照片的来历可以，不过你要先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才行。如果你提供的消息价值足够，我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让你和照片上的人见面。”

男孩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是说小不点她还活着？她在哪里？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直到他冷静下来，这才指指旁边的茶馆道：“要不进去坐着聊吧。”

男孩看了看我，知道在他说出女孩的故事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他任何东西的，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我点了点头。

进到茶馆里坐下，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男孩名叫陈三人，今年十五岁。

陈三人因为急于要见到照片上的女孩，就直奔主题，讲起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他说那是五年前，也就是他十岁时发生的事情。

最初是一天傍晚，他跟妈妈吵架，一气之下从家里跑了出来，后来就到了过街天桥下，看到了五丑乞丐。

他心里有气，就拿小石头丢五丑乞丐。

我打断他的话，问他五丑乞丐是谁，这事儿怎么又和一个乞丐牵扯上了？

他让我不要插话，安静听他讲完：

“五丑乞丐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话都说不清楚，头发跟鸡窝一样，一年四季都穿一身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平时主要靠翻垃圾桶过日子。他在天桥下面用捡来的硬纸箱搭了一个小屋，里面塞满了他捡来的宝贝，他平时没事儿就躺在那小屋旁边睡觉。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五丑乞丐是我们给他取的外号，意思是说他头发丑，脸丑，牙丑，眼睛也丑，身体更丑。

五丑精神不太正常，呆呆傻傻的，我们一群小伙伴每次看到他，都会拿石头丢他，喊他疯子。

五丑每次被我们用石头丢了，都气愤地啊啊大叫，背着脏兮兮的蛇皮袋追我们，吓得我们仓惶逃窜。

可是，五丑终究没有真的伤到过我们，而且他的奔跑速度有限，这让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几乎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要去骚扰他一番，这似乎成了必备的功课。

那天我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就准备拿他撒气。

我先用小石头丢他，但是没丢中，就走过去，对着他踢了两下，喊声道：睡死过去了吧？

这次他醒了，揉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当他坐起身的时候，我顿时就紧张起来了，因为我发现他右手拿着一把生锈的水果刀。

我害怕他发起疯来捅我，就挤出一个笑脸说：五丑，大热天穿这么厚，不热吗？

他咧嘴露出一嘴黑黄色的牙齿，啊啊两声对我摆摆手，意思不热。

我准备逃跑，就对他说：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他又啊啊两声，指了指我的脸，用粗糙的手指在自己眼角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说我脸上有泪痕。

被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委屈涌上来，就在路边坐下来，把我和我妈吵架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傻呵呵的地看着我，静静地听我讲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匣子打开之后，心里憋着的好多话都说出来了。

讲完之后，我感觉畅快多了，天色也有些晚了，但是我还是不想回家，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在五丑这儿呆着也不错，心里挺安静的。

坐了一会儿，我的肚子叫了起来，饿了。

五丑看出来我的窘迫，啊啊两声，跪在地上往他的小屋里面摸，摸了半天，摸出来两个烂了大半的苹果。

这时候路灯亮起来了，他就着路灯光，低头用水果刀很认真地削苹果，把坏掉的果肉都剔除掉，只留下好的部分，最后两个拳头大的苹果，割得只剩下鸡蛋大小。

他把割好的苹果递给我，示意我吃。

我拿着那苹果，不敢吃，因为妈妈说过外面的东西都很脏，吃了会坏肚子，何况五丑本身就这么脏，这苹果又是他用手摸过的，想想就有点恶心。

可是我也不好让他太失望，就捏着那苹果在鼻子前嗅了嗅，发现气味很清香，我有点抵挡不住那股香甜的诱惑，就小小地咬了一口，结果发现那苹果好甜好脆，真的很好吃。

我三口并做两口，没几下就把那小小的苹果肉吃完了，舔舔嘴唇，表示还想要。

五丑见了，咧嘴笑了，示意我等一下，然后他就开始割第二个苹果，这次割剩下的部分更小，我一口就吃完了。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真的很甜很脆。

我接连吃完两个，还想吃，结果五丑就有些颓唐地对我摆摆手，示意没有了，他为了证明他没说谎，甚至把他捡垃圾用的蛇皮袋子拽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给我看。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现有吃了一半的盒饭，有咬过两口的包子，还有半个透出浓浓馊味的烂西瓜，但是却没有烂苹果了，看来他今天真的只捡到两个烂苹果。

见到我失望的样子，他好像很慌张，站起身不停挠头，最后就指指亮起的路灯，意思天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我说我不想回去，我妈打我，对我不好。

他听了就使劲儿摆手，意思让我不要这么说，然后他想了一下，就拉我的手，陪着我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我家所在的地段类似城乡结合部，有大片的农田，但是也有整齐的小区。

我家就住在小区里面。

到了小区大门口，他就指指大门，示意我自己进去，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摆摆手咧嘴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他走了一段距离，还回头跟我挥手，示意我进去，不要在外头呆着。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这才回家。

从那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理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起初几天上学的路上，我还是会跟其他小伙伴一起拿石头去丢五丑，但是我每次都是嘻嘻哈哈凑数而已，石头并没有真往他身上丢。我那时候主要是怕小伙伴们笑话我，说我跟疯子做朋友，所以才装得跟他们一样，一起去欺负五丑。

可是，虽然我表面上装得很像，但是每次接触到五丑那疑惑又窘迫的眼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是个特别特别可恶的家伙。

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五丑从那之后，也不会啊啊大叫追我们了，他每次发现我们拿石头丢他，都是赶紧往远处跑，或者是躲到天桥下面。

有一次，他正在翻一个垃圾桶，几个小伙伴突然就拿石头丢他，他站起身，眼神明显很愤怒，抬起手来又要大叫，但是看到我也在其中，就把手放了下来，向我投来一个莫名的眼神，那眼神里面有无奈，有疑惑，甚至有一丝求助的味道。

我当时真的很恨自己，我鼓起勇气，拉住小伙伴，让他们不要再丢石头了。

其中一个小胖子就大笑，为啥不能丢了？你这个人居然同情疯子，真是可笑。

他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特别跑得更近一点，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力朝五丑砸了过去。

五丑一个不小心，额头上被那石头砸出了血，他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哆嗦，我想他一定很疼。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跟疯了一样，一下子把那小胖子推倒在地上，拼命地打他。

小伙伴们都吓傻了，七手八脚地拉架，但是却丝毫阻止不了我，我甚至连衣服都被扯破了，但是却还追着那小胖子打个不停。

后来那些人就一起动手打我，我被打得脸上青了好几块，嘴唇也肿了，最后要不是五丑把他们吓走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从那以后，我就彻底跟那些人决裂了，上学也不跟他们一起走了，在学校里也不在一起玩。

我和五丑成了好朋友，我经常找他玩，和他说一些心里话，有时还会给他带一些吃的。

他对我很感激，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感谢我，所以他在我面前的时候，一直很颓唐和慌张。

后来有一次放学，五丑老远就朝我招手，我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就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给我，我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上海滩》的明信片，有许文强的，有冯程程的，很新很好看。

我很喜欢那明信片，开心地收了下来。

那套明信片，我一直珍藏到现在，只用过一张，那是一次教师节，班上的同学都给老师送鲜花和礼盒，还有家长开车过来送海鲜什么的，我家里穷，不想给爸妈添负担，就给我最崇拜的多才多艺的语文老师送了一张明信片，我花了一晚上时间，在上面写出了那个时候的我能够写出的最工整最漂亮的铅笔字祝福语，甚至还很别致地在角落里画了小花，然后我特地跑到办公室，把明信片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上。因为明信片上有我的签名落款，我相信他应该知道是我送给她的。

我原本以为他会很珍重这份礼物，毕竟那是一个孩童天真而珍贵的心意。

可惜的是，后来我在垃圾堆里看到了那张明信片，冯程程的脸上沾满了泥土，眼睛无辜而空洞地望着这个世界。

从此，我没有再给任何老师送过任何礼物，因为从那天起，他们就断绝了我所有的亲近念头，他们终究只是老师，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我之所以把那份明信片珍藏那么久，更主要原因是因为那明信片好像不是五丑捡来的，好像是他花钱买的。

我无法想象他哪里来的钱，更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一个形象跑到商店里去买这样精致的明信片，要遭受怎样的冷眼和嘲笑，总之，虽然语文老师不明白那明信片的珍贵，但是我却懂得，所以我很珍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天，天气冷了下来，五丑在天桥下呆不下去了，就搬到了一处废弃的厂房小屋里面去了。

他也知道冬天要来了，要提前囤积过冬的物资，所以他那段时间翻垃圾桶尤其勤快，天不亮就出门了，晚上要天黑才回来。

他在小屋里堆了很多东西，有破旧的衣服，有很多废纸，还有一些发霉的饼干等等，总之满满当当的，感觉那里就是他的家。

我经常去找他玩，有一天傍晚我又去找他，发现了一个很意外的事情，五丑居然早早地就回来了，正坐在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椅子上，端着一次性饭盒给怀里的东西喂汤糊糊。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捡了小猫小狗回来了，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孩儿。”